卷首語 EDITORIALS

《聲韻詩刊》第81期卷首語:躺平時代

踏入2025年,世界動蕩不安。走筆時,加州野火肆虐,俄烏戰事未止,加沙屠殺繼續,特朗普磨刀霍霍,經濟衰退籠罩生活,人被現實壓迫至躺平。惡托邦早已離開未來,加速進入當下,人躺著活下去,怒視天空。本期《聲韻詩刊》推出「躺平」專輯,英文版名為「Lying Flat」,四面八方的來稿竟有相似的情緒,歷史是否已經進入了垃圾時間?

有朋友和我說,在躺平時代,要是沒有閱讀和寫作,人早就瘋掉了。

踏入2025年,世界動蕩不安。走筆時,加州野火肆虐,俄烏戰事未止,加沙屠殺繼續,特朗普磨刀霍霍,經濟衰退籠罩生活,人被現實壓迫至躺平。惡托邦早已離開未來,加速進入當下,人躺著活下去,怒視天空。本期《聲韻詩刊》推出「躺平」專輯,英文版名為「Lying Flat」,四面八方的來稿竟有相似的情緒,歷史是否已經進入了垃圾時間?

本期《聲韻詩刊》內容豐富,按照那位朋友的邏輯,大家應該還沒有瘋掉。

居住在台灣的史春波翻譯了美國詩人簡 • 赫斯菲爾德(Jane Hirshfield)詩選《我只要少許》(I Wanted Only a Little)中的二十二首詩,並附上仔細的譯後記。簡 • 赫斯菲爾德是美國當代詩人,史春波在後記中引用卡明斯基(Ilya Kaminsky)的話來形容她的詩歌語言:「擅長編排寂靜的……同時又保持著完美的明確表達……清晰是我們的終極奧秘」。她的詩,如史春波所說,「透射出的智慧的光亮,以及金子般的人性。」

我則仍在翻譯龐德(Ezra Pound)的《詩章》(The Cantos),本期發表其第十三章。在這一章裏,龐德改寫了法譯版《論語》、《大學》和《中庸》中的章節,當中有間接翻譯,有強行詮釋,還有以假亂真的虛構。我希望譯文讓讀者有相同的閱讀體驗,因此也不特意多加註解了。翻譯這一章恍如最近翻譯艾略特•溫伯格(Eliot Weinberger)的虛構長詩〈杜甫的一生〉(The Life of Du Fu),但是為了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譯文更顯古意。最後三行精妙地道出在西方寫作的龐德對東方古典文化的挪移和轉化:「杏花飄散/自東而西/吾悉力挽之,願其不墜也」。

崑南和文滴父女最近發表了新詩集《月碎無聲》,李浩榮專門採訪了崑南,讓大家鮮有地讀到崑南多年在香港寫作的點滴,想必為讀者帶來很多關於寫詩與人生的感悟。例如,對於西西弗斯的神話,他說:「人是否可以選擇不推那石頭呢?你不推這塊石頭,終究有另一塊石頭等著你。」關於倒數,他說:「不管人是怎麼想,現實與意識往往是相反的。」崑南說的話總是充滿智慧,令人回味無窮。

梁秉鈞(也斯)去世十二年,仍然啟發著今天在香港寫詩的朋友。本期刊登鍾國強讀他六○年代詩作的札記,認真剖析詩人早期的詩作以及詩中透露的想法,其細緻程度令人敬佩。

我剛好最近也讀到也斯的文章〈影印機與神話〉。這篇文章附於1979年出版的《養龍人師門》。他在文中寫道:「寫東西像是自療、反省和整理,與人溝通和討論,是生活主要的一部分。當我寫了甚麼,有時重看時自己會從另一個角度批評,好像對現實的反應還不夠,好像香港這複雜的現實環境要求我們多一點反覆思考,迫使我們不滿足於剛烈粗略的正義感,亦不滿足於虛無,不滿足於太輕易的肯定,亦不滿足於否定一切。不知為甚麼,在香港這環境開始寫作,寫作關於香港的事物,往往使我們懷有一種不滿足的內疚感,覺得還不夠,對這複雜的現實,還整理不出一個全面透徹的看法來。⋯⋯如果我們要寫關於香港,那就是會冒著更多為別人挑剔和指摘的危險,心裏會帶著更多的不滿足。這種不滿足不會一下子消除,知道不易消除,我們仍不妨自覺地帶著這種不滿足與內疚工作下去。」

今時今日在香港寫詩意味著甚麼呢?也斯在1979年發出的感喟放在今天似乎仍有其道理。無論是不是在香港出生和長大,在香港面對複雜的現實,總會帶著不滿足的感覺寫下去。近年避居香港的難民寫了不少詩作,香港浸會大學翻譯系瑪麗亞 • 托多羅娃(Marija Todorova)博士帶著學生翻譯了他們的作品並集結成雙語版的書《字裏行間:流亡與希望中的在港難民詩歌》(Between Wor(l)ds: Hong Kong Poetry of Exile and Hope)。此外,Ingat: An Anthology of Works by Migrant Domestic Worker Creatives in Hong Kong(英文版)亦於近日出版,翻譯過來書名大約是《保重:在港移徙家庭傭工創作作品選》,當中包括不少詩作。兩本書皆是由 Small Tune Press 出版。他們的作品中也透露出同樣的徵狀。既然世事曖昧未定,不妨躺平地書寫香港,療癒自我,如何杏楓在詩中所言:「風砂吹轉躺平的寬敞」,直到康復,再站起來。

宋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