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語 EDITORIALS

《聲韻詩刊》第82期卷首語:內捲時代

靈歌在詩末發問:「何時方能盡捲黑夜/吐出曦光」。在這個內捲時代,崇尚叢林法則的獨裁者橫行,想必世界各地許多人都有此一問。

近年「內捲」一詞在華語網絡上流行了起來。「內捲」不是一個新造的詞,它英文對應詞「involution」源自拉丁語「involutum」,意指「包裹」或「捲入」,涵蓋了複雜性與向內螺旋式發展的含義。哲學家康德(Immanuel Kant)曾將「內捲」與「進化」(evolution)對比,認為進化代表發展與進步,而內捲則指向一種向內發展的過程,導致日益複雜但無法向外擴展。上世紀高登韋澤(Alexander Goldenweiser)把「內捲」概念應用於文化發展,指出某些文化在達到一定成熟度後,無法進一步外延發展,只能通過內部細化與高度複雜化來維持自身的運作。其後,格爾茨(Clifford Geertz)、黃宗智(Philip C. C. Huang)、杜贊奇(Prasenjit Duara)等學者都在各自的學術研究中運用過「內捲」這個概念。

近年華語網絡上興起的「內捲」一詞被廣泛用來形容一種激烈競爭的狀態,人不斷努力,卻無法獲得相應回報,加劇內耗但無法獲得實質進展,形成一種惡性循環。人不「捲」下去就唯有「潤」(run)或者「躺平」(lying flat),但是後者在某種程度上又促成他人不斷「捲」下去。「內捲」現象並不是近年才出現的,在香港、日本和韓國的職場、學術界乃至教育體系中,「內捲」早已成為普遍存在的現象,例如日本職場文化就有長期以「過労死」的說法,韓國則以激烈的「考試地獄」(수능지옥)聞名。

繼上一期的主題「躺平」,我又一直好奇如何將這種現象寫入詩中。《聲韻詩刊》的中英文版分別以「內捲」和「involution」進行徵稿。正如台灣詩人靈歌在〈圈〉中所寫:「躺平之後猶未足/繼之以圈/內捲之刑」。三木在〈破蛹〉中寫:「跨過月台空隙/離開不見天日的包覆/門的對面是更多的門/玻璃把身影夾住又割開/我透明的蛹/我們展翅生存而非生活」把我們帶到熟悉的日常生活之中,透過空間的壓迫、重複的結構、以及生存與生活的對比展現一種無法逃離的生存困境。其它中英文佳作留待讀者探索。

本期還刊登了余文翰評論鄭政恆的新書《里爾克十論》以及劉哲廷評論曾淦賢數年前的詩集《苦集滅道》。鄭政恆和劉偉聰繼續為我們帶來旁徵博引的詩話。譯介天地欄目則推出兩位俄國詩人:洛謝夫(Lev Losev)和阿龍宗(Leonid Aronzon)。近年結識了在北京師範大學留學的俄國留學生易寧(Ivan Alekseev)。他在攻讀博士學位的同時,也和朋友合作翻譯現當代俄國詩歌,當中有許多俄國詩人在現當代華語詩歌圈裏都不是十分著名,但是他們的詩作卻十分出色,洛謝夫和阿龍宗便是其中兩位,特別是英年早逝的後者,他的詩簡潔而內斂,充滿象徵與暗示,以精煉的語言構建一個介於現實與夢境的空間。

本期「詩匠譯苑」專欄繼續刊登我翻譯的龐德《詩章》中的「地獄詩章」,即第十四至第十五章。龐德受到但丁《神曲:地獄篇》的啟發,將其改寫成對資本主義、高利貸、腐敗與道德墮落的猛烈批判,並描繪了一個現代地獄。詩章中還寫到但丁就是龐德在這個地獄的嚮導。龐德運用諷刺、極端的猙獰意象與破碎的現代主義手法,描繪高利貸者、政客與知識詐欺者在地獄的污穢中翻滾,永遠無法擺脫自身招致的詛咒。這是一個地獄,其中的罪孽並未受到懲戒,而是不斷被延續——一場無止境的貪婪、偽善與腐敗的循環。腐屍蛆蟲和屎尿橫流的描寫是一個社會乃至世界腐敗的隱喻,用這篇譯文來諷刺荒謬絕倫的特朗普2.0就再適合不過了。

靈歌在詩末發問:「何時方能盡捲黑夜/吐出曦光」。在這個內捲時代,崇尚叢林法則的獨裁者橫行,想必世界各地許多人都有此一問。

宋子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