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梁秉鈞去世已九年有餘,但是他的作品仍然讓我們感嘆。最近,《也斯的六○年代》出版了,編者是黃淑嫻和劉汝沁。這本書收錄了他在1960年代的詩、翻譯、散文和評論,有相當一部分從未收錄在他以往出版的詩集或文集。在這段時期裏,他只有十多歲,頂多二十歲出頭,但是他已經對當時前衛的西方文藝有一定的理解。雖然他的觀點時而早熟,時而稚嫩,時而憤慨,時而平淡,但是他的詩文展示了極其廣闊的視野。當時還遠遠未到互聯網時代,要蒐集相關的書籍和資訊不易,自我教育想必十分艱難。
評價一位詩人,首先要將之置於其寫作的時代。在不同時期的寫作,又面臨著不同的語境。那麼在他看來當時的香港文壇是怎樣的呢?從文集中的文章來看,大概是惡劣的。除了文壇外各路人馬亂罵現代詩「怎樣怎樣難懂——好像他看不懂一首詩就要全部的現代詩負責一樣」,還有文壇中「連群結黨、互相標榜」(見〈不要亂罵現代詩〉),更有自以為是的權威「急於為文藝定一方向」(見〈略談當前文藝〉)。
今天香港詩壇的環境有沒有比六○年代時好呢?恐怕沒有,令人失望。即便如此,我們依然時不時在《聲韻詩刊》上看到二十多歲的詩人。詩壇的燈塔,不是所謂的群黨或者權威,而是他們的聲音。今期《聲韻詩刊》如常刊登本地和外地創作。正如施勁超所寫,「殘軀跨過空格與空格之間最小的縫隙」,彷彿就是每一名香港詩人的寫照。在評論方面,今期刊登了洛楓從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的理論中觀照和反思香港的當世景觀,而鍾國強則以長文深度評介台灣詩人孫維民的《地表上》。
此外,今期的專題是香港國際詩歌之夜「突圍:朗誦與對話」的文字紀錄,其主辦單位為香港詩歌節基金會。該專輯除了有詩人、譯者和學者之間的對話,還包含許多詩作的中譯本。大部分場次討論當代詩人,如非裔美國詩人麗塔•達夫(Rita Dove)、最近過世的葡萄牙詩人安娜•露易莎•阿瑪拉爾(Ana Luísa Amaral)等等,也有小部分場次聚焦於二十世紀的著名詩人,如策蘭(Paul Celan)和安妮.塞克斯頓(Anne Sexton)。
北島在長詩《歧路行》的最後一章引用了梁秉鈞〈城市風景〉中的兩行:「只可惜你戴起了口罩/聽不清楚是不是你在說話」。對北島來說,「九聲調的粵語不再陌生」。他更坦承:「我被香港收留」。香港一直容留著詩。在這個時代,每個人都戴起了口罩,聲音都漸變模糊,記憶反而清晰起來了。在遙遠或不遙遠的未來,發表過的詩、出版過的詩集、舉行過的詩歌活動都終將消逝,我們也許還可以通過文字來回顧這個並不完美、我們卻又痛愛著的家園。
宋子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