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來到盡頭,2023年又如何?
來到2023年,我想到也斯先生去世十年了,過去這十年,世界轉變天翻地覆,香港是首當其衝,詩人置身其中,與市民大眾一同面對世情。
遠的不說了,近期常常聽到老店結業的消息,2022年底,我常去的基隆街源發咖啡廳結業,營業半世紀的餐廳一下子消失。消失的除了老店,老房子也在發展的洪流中滅頂。
九月時,我和飲江到錦田鄉村,看看鍾國強昔日的舊居。鍾國強對我們如數家珍說明舊時事物和農家生活,養豬、燒木、打水,對現今都市人來說,實在是遙不可及。我望著鍾國強舊居中終將會消逝的舊物,想到詩人的作品已在時光中留下了記認。
莊元生的詩〈夢中的閣樓〉觸及了香港新界另一區域的發展,在詩前引了法國哲學家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又譯巴謝拉)《空間詩學》(The Poetics of Space)第一章的一段話,我想到《空間詩學》中的另一段話:「我們的家屋是我們在世間的小角落,誠如常有的說法,家屋是我們最初的宇宙,一個真實的宇宙,如果我們親密地看待自己的家屋,即使最破落簡陋的落腳處也有美妙之處。」(For our house is our corner of the world. As has often been said, it is our first universe, a real cosmos in every sense of the word. If we look at it intimately, the humblest dwelling has beauty.)
有家的地方,總有家人:「有山,有水,有房子地方也可以有人。」(摘自卞之琳譯奧登《戰時》十四行詩之十八 “Far from the heart of culture he was used”。)
美國詩人勞倫斯.費靈格蒂(Lawrence Ferlinghetti)1919年生於紐約,1951年定居三藩市,成為城市之光書店(City Lights Booksellers & Publishers)的創辦人,費靈格蒂已在2021年去世,也斯曾翻譯過他的詩。這一期刊出王深翻譯的六首,我最喜歡“I Genitori Perduti”,詩題指亡父亡母(“The Lost Parents”),我也動筆試譯,權作練習:
鴿白色的海鷗
在華盛頓廣場濕潤的草坪上
在清晨霧中
黃昏中的每一個小幽魂
靈魂穿越
也許從哈德遜覆蓋的河岸
越過所有寂靜的年月——
哪個是我疑似黑手黨的父親
穿著他那麼白的西裝和黑鞋
在第四十二街他的房地產辦公室
或者他所到的前枱——
哪個是我親愛的有褪色微笑的亡母
關押在遠離我的時光中——
哪個是我的大哥查理
一生都在紐約中央車站
賣信號轉換器——
還有哪個是好兄弟克萊姆
在新新懲教所最黑暗的辦公室裏大汗淋漓
當副典獄長三十年
在木製扶手椅上觀看處決
(戴皮帶和黑色兜帽)
最後他也瘋了——
還有哪個是我最親近的兄弟哈利
在遙遠的郊區裏仍是最善良和最親愛的——
我看到他們現在終於都轉向我
白色黎明中的海鷗眼睛
正要呼喚我
穿過無聲的草地
費靈格蒂詩末提到他們轉向我,轉向我的可以是家人,也可以是下接的海鷗眼睛。眼睛的視覺,轉向呼喚我的聽覺,而最後的景象是無聲的草地。外面的世界沉靜,內心有在世或不在世親人在呼喚,他們的聲音不受時空所限制,因為那是靈魂的聲音。
鄭政恆
